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碎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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碎玉

周斯玉蹙眉,要笑,也會笑得很勉強,畫上去不會好看。

誰知她一蹙眉頭,魏國使臣趕緊命畫師落筆。

聽那魏國使臣道:“妙啊,這蹙眉的模樣更像。”

周斯玉摸了摸自己的面頰,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,不只有她,還有一位娘子長得和死去的白月姬很像。

她問魏國使臣,“魏帝可想得一位故人的替身?”

“想極了,可我國陛下命人尋不到比陛下您還像故人的娘子。”魏國使臣回答。

“未必。”周斯玉緩緩步至畫師身旁,她執筆蘸墨,在觀音像上題了小月二字,“北朔王府有一名啞女,她叫小月,是北朔王徐恕的妾,長得與這畫像上的差不離。”

周斯玉瞥了一眼魏國使臣的神情,他若有所思。

“這畫像你帶回魏國,只能算勉強交差,可要是帶回了那啞女,何愁沒有一生榮華富貴?”周斯玉對魏國使臣微露笑意,“你掂量掂量朕的話。”

魏國使臣眸光一亮,瞬間又黯淡下去。

“北朔王的妾,也不是臣想帶回魏國,就能帶回魏國的。”

“朕可助你,但你要幫朕再向魏帝要一百萬筐木炭。”

魏國使臣一口應下。

宮宴散後,周斯玉乘禦輦去皇城最北邊的浮屠塔。

她搭著太監的手臂下了停穩的禦輦,接過宮娥遞上的食盒,獨自一人進到塔中。

上到塔頂的樓梯有些陡,周斯玉抓著欄桿,慢吞吞爬了八層樓梯,到塔頂的暗室門口時,她累得氣喘籲籲。

“誰?”暗室門簾後傳出徐恕清冷的聲音。

周斯玉撩開門簾進去,見徐恕在唯一的高窗下打坐,月光從那窗戶處漏進來,一同漏進來的,還有紛飛的雪花。

徐恕披著單薄的玄色袈裟,周斯玉看到都替他冷。

“天這樣冷,你怎麽不生炭盆?我記得尚衣局給你做了幾套保暖的冬衣,你怎麽不穿上?”

“今日並非朔望二日,陛下為何會來?”徐恕沒想到她今日會來看他,要提前知道,肯定生了炭盆、穿了冬衣。

“我來,是想向你討一個人。”周斯玉放下食盒到桌上,到靠東墻的箱籠中翻出兩件冬衣,一件給自己披上,她穿著十分寬大,走路差點被拖地的下擺絆倒。

另一件她拿給徐恕,徐恕接過,她碰到他凍得僵冷的手指,目光移向他凍得發白的唇。

“你當真是一點不怕冷的。”

徐恕“嗯”了一聲,默默走到一個銅炭盆旁,丟了幾塊木炭進去,又用火折子和木棉紙引燃。

橘色的火光印照在他俊美的側臉上,他整個人都是溫和的、平靜的、內斂的……

周斯玉覺得他出家後,話少了,人也悶得很,不似從前有股野勁兒。

“陛下想向貧僧討要誰?”徐恕往燃燒的炭盆裏放了一塊香料,不致使煙味熏到了她。

“小月,你的妾。”周斯玉伸手到炭盆上方烤火,整個室內就這一處是暖和的,其他地方和冰窟窿一樣。

“可以。”徐恕想也沒想,便同意了,也沒有繼續問下去。

周斯玉沒想到事情進展得如此順利,想當年,是因這名啞女小月,她與他有了借口和離。

室內靜默了片刻。

周斯玉暖了身子後,便到桌旁打開食盒,端出一碗尚有餘溫的餃子,餃子餡是素的。

“你吃素餃子嗎?小菩薩。”

徐恕剛欲搖頭,卻聽她“呀”了一聲,她說:“我第一次包餃子,包的餡料太滿了,煮破了這麽多餃子。你還是吃點心吧,點心是禦膳房做的,味道比這餃子好多了。”

徐恕坐到桌旁,盯著碗裏破了的餃子,拿起筷箸,吃了起來,吃得津津有味的。

周斯玉坐在他座旁,托腮看他斯文咀嚼的模樣,問道:“是不是很難吃?”

“還好。”徐恕吃完餃子,又將餃子湯喝見底了。

周斯玉叫他再吃些好味道的點心,他卻落了筷子。

“怎麽想到包餃子的?”他問。

周斯玉:“衛瑛喜歡吃餃子,送到他府上的那一碗餃子,應該也破了不少。你確定味道還行嗎?”

“嗯。”徐恕微微頜首,“還行,不鹹不淡的。”話語間有點失落。

他原來沾了衛瑛的光。

“陛下與衛瑛兩情相悅,為何還要讓衛瑛住在宮外的府邸?”

“肌膚之親,魚水之歡,低俗無趣。”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,“衛瑛的用處,止在於此,我雖不會去父留子,但也不許這孩子將來與衛瑛過分親近。古語有雲,慈母多敗兒,焉知衛瑛這位慈父不會寵壞了這孩子。小菩薩,等這孩子到開蒙的年紀,你當儲君之師,可好?”

她事事都在算計,行事理大於情,甚至可以說,她是無情的。

徐恕應下了她,看向她的腹部。

他也很期待這個孩子、這個大梁未來的儲君。

*

魏國使臣從北朔王府接走了啞女小月,據說魏帝元昭見小月第一面,便似丟了魂一樣,直接越級冊封小月為皇妃。

自此,魏帝元昭沈湎於溫柔鄉,開始了夜夜笙歌、不上早朝的荒淫日子。

梁國統共得了魏國三百五十萬筐木炭。

寒冬漫長,梁國百姓中凍死的貧民倒比往年少。

到產期這日,長信殿外廊下,近日清明了神志的竇太後焦急徘徊等待在此。

她偶爾跪地祈求殿中生產的女兒平安產子。

直到日中時分,殿中傳出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。

接著一陣“嗚哇嗚哇嗚哇”的大哭聲,產婆激動地抱著龍袱包裹的嬰孩出來道喜:“太後娘娘,陛下誕下了一位可愛的小公主殿下。”

竇太後抱著孫女,欣喜若狂,笑著笑著眼淚都出來了。

她立即宣布道:“此乃皇帝長女,也是我大梁國本,傳哀家懿旨給兩儀殿等候的群臣知道,皇帝誕下了我梁國儲君。”

竇太後將哭聲響亮的孫女抱給乳母去餵奶。

竇太後踏入殿中,探望剛從鬼門關打了個轉身回來的女兒。

周斯玉面容蒼白,一絲血色都沒有,唇色慘白如紙,汗濕了的頭發黏嗒嗒地沾在側臉上。

她見到竇太後的第一眼,哭得肝腸寸斷。

自己做了母親,才知道母後當年生她時遭了多大的罪。

竇太後心裏憐惜女兒的不易,面上卻是冷著一張臉。

周斯玉提出,想讓乳母將女兒抱到自己身側來。

竇太後道:“哀家已經讓宗保領著乳母將孩子抱去別宮,那孩子日後就由哀家撫養,你盡快養好身子,再為哀家多添幾個孫兒,皇室不能只有一個獨苗苗。”

“母後——”周斯玉咳了幾聲,反駁竇太後道:“兒臣要親自撫育小公主,不勞母後費心。且如今已有儲君,兒臣要遣散鶴園那些小侍。”

竇太後沒有松口,仍舊強硬地說道:“你的精力不能單花在養孩子一事上,你要將更多的精力用在為皇室開枝散葉上。母後為你父皇生了三子一女,只養活了你這一個女孩兒,單有一個儲君,是遠遠不夠的。皇帝,你應該趁著自己還年輕,多生幾個,省得大梁後繼無人。”

“不。”周斯玉心痛不已,仿佛心上壓了一塊千斤重的大石頭,壓得她喘不過氣來,“母後,你當兒臣是什麽?豬圈裏的母豬嗎?”

“哀家是為了你好。”竇太後召來太醫,直接當著周斯玉的面,詢問太醫周斯玉下次遇喜的幾率,又召來錢尚宮、李尚宮,命她們即刻出宮去找好生養的郎君進宮。

周斯玉的精神完全崩潰了,她抱著軟枕,像哄孩子一樣哄軟枕,嘴裏斷斷續續哼著咿咿呀呀的童謠。

竇太後並不管這些,她只想多得幾個孫兒,女兒瘋不瘋的,只要不影響女兒的生育能力便可。

貞德三年到貞德七年,五年間,瘋癲的周斯玉接連生下了四個女兒,皆不同父,其中夭折了兩個,活下來兩個。

她本就不易有孕,可知這些孩子懷得艱難,生得更艱難。

宮中有了三位公主,分別是寶音公主、華陽公主、靜平公主。

而周斯玉,因生靜平公主時身下大出血,昏迷了整整三年。

這三年來,竇太後命人假扮周斯玉上朝聽政。

文武百官對於女帝坐在珠簾之後,無人提出異議,他們認為是理所當然的。

貞德十一年,竇太後望著宮院中玩耍的三個孫女,心裏還是不大滿意,要是夭折的那兩個孫女還在,那該有多好。

女兒不願意聽她的話,三個孫女年紀小,都很聽她的話。

宗保站在竇太後身後,望著快要九歲的寶音公主,問道:“太後娘娘,還要餵昏迷的陛下吃那藥嗎?太醫說了,再吃下去,陛下可能永遠醒不過來了。”

竇太後瞇起眼睛笑著,目光一直落在寶音公主身上,這個孫女和女兒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,聰慧機靈也一點不輸給女兒。

“皇帝醒了,要還是瘋瘋癲癲的,成什麽體統!若皇帝清醒了,她又忤逆哀家,倒不如寶音聽哀家的話。那藥,讓皇帝一直吃下去吧。”

竇太後下階,與寶音公主一起玩丟繡球的游戲,寶音公主笑得天真爛漫,一直“皇祖母”“皇祖母”叫個不停,聲音甜甜的。

長信殿中,狐尾守在床旁,他一直在這裏照料昏迷不醒的周斯玉,也可以說是被竇太後變相軟禁在這裏。

狐尾已下定主意,今夜就是豁出這條性命,也要去皇城最北邊的浮屠塔,見上徐恕一面。

他要告訴王爺,這些年來,陛下遭受的非人待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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